突然十年便過去

突然十年便過去
中文歌壇著名填詞人周耀輝的動情散文結集──《突然十年便過去》

記我,記她們,記他們,時日輾轉流逝,如波光倒影,在作者身邊流走的,有家人,有情人,有朋友,他們及她們,彼此遇上,牽連,掛念,離別,在悲苦離合間,忘得了還是忘不了,經歷過,抺不掉,像永遠在轉圈圈的筆劃,作者留下一篇又一篇的文字記錄。那些人,那些事,是作者的記憶,是感受,也是懷念。也許你也曾碰過,愛過,懷念過,是一些事,還是一些人,當天縈繞你的,今天卻仍感動著一顆心,原來我們過去,已不止十年。

故事記在我們的城市──香港,最迷茫的年代,一顆年輕的心,他怎樣走過自己的成長,亦怎樣感受這城市發生的人情及世事。

「我清楚記得,那是小學六年級的事了。之後我們上了不同的中學,分了道,一起的時間少了,各自踏著不同的步伐和軌跡長大起來......」

「慢慢,也就明白文字語言無非求個明白。若找不到明白的人,你識的字便沒有意義;若有一個明白的人在,你所說的甚麼也就有了意義。......」

「現在想起當時,彷彿也不過一場夢......

「心中記念的,像撒下一坯土,後來一點一滴執拾起來。這樣的事談不上完成不完成。
「只能繼續。」

突然十年便過去......
十年,代表了 ── 青春。
周耀輝
畢業於香港大學英國語文及比較文學系。1989年,發表第一首詞作〈愛在瘟疫蔓延時〉,從此踏足香港詞壇。周耀輝寫作風格華麗獨特,即使為主流歌手填寫作品,也與一般主流作品有所不同,題材和詞風遊走於主流與非主流之間。作品包括〈忘記他是她〉、〈天花亂墜〉、〈天問〉、〈萬福瑪利亞〉、〈下世紀再嬉戲〉、〈佛洛伊德愛上林夕〉、〈露西〉、〈赤地雪〉、〈跟珍芳達做健身操〉、〈小峽谷之1234〉、〈愛愛愛〉、〈借火〉等。2005年,憑〈雌雄同體〉獲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CASH)最佳另類歌曲獎;2006年,獲廣州電台年度最佳詞人獎;2007年,憑〈黛玉笑了〉獲全球華語排行榜最佳作詞獎。2007年,出版個人填詞作品專輯《18變─周耀輝詞.文.觀》。周耀輝曾於香港政府、亞洲藝術節、明報及商業電台工作。1992年移居荷蘭,為荷蘭華語電台節目主持人,並於2005年開始在阿姆斯特丹大學進行博士論文研究。
記我

序:紙上染了藍

木屋四少年

耶城賀新歲

醉過新年

生活有沒有意義

決裂

蘿蔔糕

不可哭回來

記夢

山頂霧氣重

欲哭的日子

一加一等於二

肥了瘦了

光圓如月的頭

為著一個嬰兒的誕生

改名

賣物會

三枚調酒棍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情像火灼般熱

身軀上植著一朵向日葵



記她們

不開心的朋友

教我如何不想她

第三者的三條問題

顏色不同

她改變了髮型

三人夢

無禮女子

這個人笑得怪

從淺水灣步回西環

姻緣石

我厭煩我自己

越是墮落越是想飛

水仙花的蕊

笑著的疤痕

一杯一碟

她今天結婚

如你再不肯說便錯過

一切不過是聲音

灰濛濛的幾乎看不見

兩頭戲罷的孔雀

我在她面前嘔吐

盒中盒

我欺騙她欺騙我

遲了

歷盡滄桑

安娜

為甚麼哭起來



記他們

永祖舅父

偉與達

正在和朋友打麻將

性格律師

我的剪髮師叫Carmen

從柬埔寨來的中國人

兒科醫生

嬉皮士

陳先生

會遲到的男人

他生活裡頭沒有享受

一張胖老鼠的臉

潮州漢

他說他喜歡我

一個男子的勾引

小丑和雜技女郎

日子總是一個人過的

吾友移居三藩市

離開了一年三個月



編者後記
序:紙上染了藍

在我還沒有發表任何作品之前,已經想過一定要寫一篇小說。

小說的主題、主線,甚至主角我都不清楚,只知道開始的一幕必定是一場葬禮,一個父親的葬禮,兒子剛好撒下一坯土,而視點居然是從下而上,看到零零碎碎的土撲面而來,破裂了一片藍天。

因此,我知道那是我對我父親的憤怒。他在我兩歲的時候拋下了我們,跑到我至今依然覺得遙不可及的地方。他和我們唯一的連繫就是隔一段時間寄回來的家用,不夠,不定,零碎得就像葬禮上的土。

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已經不再憤怒。

在我剛滿三十而又決定像他一樣離開香港的一年,我以為我可以像另一個成年男人般與他對話。但他,已經變了老年人。他回信了,罕有地,說不想再想起以往的種種,只想安靜的度過晚年,因此,不想見我。

我在不甘與不忍之間,始終沒有輕舉妄動。

直到今年二月,我打了電話給他,竟然是因為我媽的死亡。我把消息告訴他,他大概也很錯愕吧,然後問我,剛寄回來給我們過年的家用收到了嗎?半世紀的恩恩怨怨,一時之間,他如何承受而又作出恰當的反應呢,大概也不可能有任何恰當的反應。但我當時清清楚楚的感覺到我的憤怒,帶著年年月月的重量,聚到我身體之顛。我的指頭抓緊,我的舌尖快要裂開。

我姊姊看到了,把電話接過來,然後叫爸爸不要擔心,我們會打點喪事,待一切辦妥再告訴他。姊姊詭異地安靜,對我說,這大概就是男與女的分別吧,女的,總是心腸軟。

我不肯定我媽是不是心腸軟。我只知道她必須以一種硬的姿態才能夠過日子。畢竟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可以選擇的姿態其實真的不多。媽很少談到她的選擇。有一次,在她沒有八十也有七十的時候,她說,當時沒有改嫁,真笨。媽從來沒有說過追求她的是怎樣的男人,是一個還是兩個還是幾個。只是不斷告訴我和我姊姊不想我們變了﹁油瓶仔﹂。有時候也想,假如我真的有個繼父,我會不會因此少了一些對我生父的憤怒呢?唯一我比較肯定的,就是我必須記住我媽大半生沒有白過,因此,我才可以不太責怪我爸。

於是,我決定書寫,證實她的大半生沒有白過。

在我媽去世之後,我沒有想過寫甚麼。終於執筆,有兩個原因,一遠一近。遠因是有人送了一本書給我, 是Paul Auster的《孤獨及其所創造的》。我每天睡前都在看,但不出一兩頁就睡著了。有一次,我坐火車帶了書慢慢的看,慢慢的,悲從中來。作者寫的是他剛去世的父親。於是,我懷疑,我先前看一兩頁就睡著,不是因為我累,也不是因為書悶,是我逃避。而近因,就是《突然十年便過去》出版,編輯叫我寫序。

我想,我媽,可能就是我的序。

要寫好這個序,可是非常困難。看,我從文首到這裡,轉彎抹角,彷彿有一種邏輯,卻也不無混亂。也許,就當是我媽對我的影響吧。假如她是前言,也不必然決定後語。

縱然,在艱難的生活下,我相信她寧願看有把握的故事。所以她喜歡荷李活片,尤其愛看動作片和恐怖片。後來,我猜測她在電影裡頭那個說英語而簡單的世界裡,看到她的男人。我從來沒有問她。而她從我兩三歲起一直帶著我和我姊姊去看電影,有時一天兩場。我還清楚記得奇連伊士活電影裡的血跡。我也記得最後一場和她一起看的電影是︿2012﹀,當時她八十三了,外出都要靠輪椅,但那一次,她撐著拐杖可以跑到洗手間。我從來沒有問她電影對她的意義,但我很明白是她生存力量之一。

我從我媽身上漸漸體會流行文化與日常生活的關係。後來,我參與了製作流行文化,然後,也開始進行當中的研究。

當然,假如我的事業由我媽選擇,她一定另有嚮往。

我寫歌詞寫了十多二十年,她從來沒有親自讓我知道她看過我的作品,只是偶然的會對我說那位親戚那位鄰居在電視上看到我的名字。我學會了那是她表達以兒為榮的方式。至於我唸博士,對她來說,更是匪夷所思。我媽較多說的,就是仔啊仔,如果當天你留在政府工作,今天一定賺很多錢了。

儘管如此,我媽從來沒有阻擋我認為重要的選擇。

在種種小事情上,例如去哪家酒樓吃飯,甚麼時候應該回家,我媽處處顯示她的霸道,也是焦慮。但在大決定上,她都由得我。我小學畢業,她想我報讀工業中學,因為我們窮,可能我還未唸完中學已經要出來工作幫補家計,有門手藝總是好的。但我沒有聽她的。後來,我選了文科,入大學也選了文學院,而不是她所期望的法律系。後來,我才醒覺她一定非常非常失望,當時我只管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我叫我媽失望的應該很多,而我所知道的應該比她親口告訴我的多。有一次,家裡不尋常的剩下我和她,然後她又說起我沒有結婚生子的事情,說沒有機會抱我給她的孫是她做人的最大遺憾。

面對如此粗暴的指責,我也只能還以粗暴。

我說,你當初不也是個走上異路的人嗎?

跟很多我所認識的家庭一樣,我媽很少向她的子女提及自己的往事。例如她與我爸的糾結,從來沒有告訴我。我只能間接聽回來,加上自己的推理與幻想,然後就成為我所相信的歷史:她在還是少女的時候離開了自己的家,搬到了一個相熟男生的家,後來又跟他們一家去了香港。我媽本姓周,到香港後跟了這男生一家姓成,誰知後來又嫁了給姓周的,誰知後來這個姓周的與另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地方經營了另一個家。剩下她,與我,和我姊,在香港。

當中的曲折她都沒有多說。我惟有認定她當時一定是個離奇的少女。

而這個離奇的少女在我認識她的最後幾年,變得充滿牢騷,不是抱怨周身骨痛,就是哀嘆百無聊賴。她躺在床上的那種孤獨,往往令我想起更早年的她,患了抑鬱症,不是睡覺,就是罵人。

那時我只有十多歲,突然失去了堅強的媽媽,因此我害怕軟弱。有一次,我媽批評某個婦人,說她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我覺得她在說我。而後來,我又三番四次神經質的證明我也可以此志不渝。

對於我媽近年的孤獨,我無能為力。幸好在她體力還可以的時候,我說服她來阿姆斯特丹探我。那一年的夏天特別明媚,她開心的坐在輪椅上跟我們到處觀光。我問她吃西餐還是中菜,她說,當然是西餐,中菜隨時在香港也吃得到。有一個下午,我們坐在路邊咖啡店,我媽對旁邊一家雜貨店很有興趣,於是一個人撐著拐杖蹣蹣跚跚的走過去,儘管言語不通,她還是滿載而歸。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過如此活潑,如此有生命力的媽媽。

在阿姆斯特丹機場送別的時候,我強烈的覺得,可能我不會再見到如此的她了。我不知所措。我媽握著我的手,說:仔,我知你乖。

我常常覺得「乖」這個字很奇怪,像缺少了甚麼似的。對,是一雙腿。可能是我先學會了「加減乘除」的「乘」。而假如我是乖仔,我媽是不是良母呢?然後,我發覺,跟「乖」一樣,「良」對我來說也是不完整的字。我想到了「娘」。我不是不明白,女良成娘,但我更覺得是娘必須拋棄作為女人一些珍貴的東西才成就了良。

所謂的美德難道都是殘缺,都需要拋棄才能成就的。

我不寫了,累了。

那一天,我為了思念,跑到一個我認為最值得我坐下來思念的地方,從傍晚一直坐到天黑,暮色居然爬到我眼裡。我在紙上試圖寫下我所記得關於我媽的事。 這頁紙後來放在我新買的牛仔褲袋裡。染了藍。

紙上很多的筆記: 銀鐲子,耳挖,蘿蔔糕,新師奶……我都沒有寫下來。先前撒下一坯土,後來一點一滴的執拾起來。這樣的事談不上完成不完成。

只能繼續。

紙上若隱若現的藍,就當是一個約定。

《孤獨及其所創造的》裡有句話說得很好:試圖說關於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種虛榮。於我,虛榮也許是我稍有把握的真實。

周耀輝

二零一零年六月四日到七日,赤柱/銅鑼灣

關鍵字詞: 周耀輝|散文|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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