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遊》是吐露詩社2009-2013年度的詩作結集,亦是詩社歷來的第四本結集,上三本分別為《吃掉一個又一個水果》(2000)、《除草》(2001)和《繼借》(2008)。詩集收錄了吐露社員在09-13年間從不同渠道中收集回來的作品,包括詩作坊習作、詩刊投稿和詩聚分享等等,同時亦包括了部分在2012年間,一次名為「趁黑,我要為你寫一首晦澀的詩」公開徵詩活動得來的作品。詩集因為各種原因,例如申請資助,整理和編輯稿件,因而耽擱多年,至今終於能夠出版,有些當天還是剛寫詩的詩人,現今已成為備受讚譽的年青作者;有些詩人則已(又或正在)籌備出版個人詩集。
詩集共劃分五輯:「假如有光,穿透海面」、「水草之間,有一面鏡子」、「森林芳鬱,兔子的洞」、「晦光之外」和「石階,盡頭」。分輯的方法是編輯對詩作的理解,而得出的分類方法,很可能有點不盡不實。樊善標教授在其序結尾為詩集作了非常精闢的點題:「細讀全書,尤其是從第一輯遂首讀下去,時可看出現實的指涉。不過吐露並非詩派,它毋寧是一個階段,一個月台。列車到了,詩人上了車,旅行到下一站,又轉車到更遠的地方,這不就是《郊遊》的又一個隱義?
詩集共劃分五輯:「假如有光,穿透海面」、「水草之間,有一面鏡子」、「森林芳鬱,兔子的洞」、「晦光之外」和「石階,盡頭」。分輯的方法是編輯對詩作的理解,而得出的分類方法,很可能有點不盡不實。樊善標教授在其序結尾為詩集作了非常精闢的點題:「細讀全書,尤其是從第一輯遂首讀下去,時可看出現實的指涉。不過吐露並非詩派,它毋寧是一個階段,一個月台。列車到了,詩人上了車,旅行到下一站,又轉車到更遠的地方,這不就是《郊遊》的又一個隱義?
序一:秘教、文青、承傳——吐露詩集《郊遊》序
/樊善標/
《郊遊》實在是個平實的書名,——儘管蔡明亮導演有一部同名電影——何況還有那麼多序和後記,這本詩選的前因後果、宗旨內容都已又代清楚了吧。通讀全書之後,感覺恰恰相反。編輯「隨手」選用了洛夫的詩句「我要趁黑為你寫一首晦澀的詩」,作爲「徵詩宣傳的標題」,但並不是要求投稿者以這句詩爲題目或主題。我回頭再讀一遍,才明白他們的意思:洛夫的句子僅僅用來引起注意,取義在於「寫詩」。然而,我總疑心「晦澀」才是選用這句詩的主因。
先看那些輯題,「假如有光,穿透海面」、「水草之間,有一面鏡子」、「森林芳鬱,兔子之洞」……意象鮮明,充滿暗示,但原來三位編輯各有會心,並不導求正解共識,更鼓勵讀者像讀詩一樣面對那些「空白和流動」(〈編輯序〉)。這不就是晦澀嗎?另一位編輯則透露,詩集的命名是爲了「勾勒和營造一種狀態,讓讀者隨著閱讀與思考,重新理解、發現每一個字詞的更新,得出一個又一個對於詩與世界,生命與情感的聯想,並且,來者不拒」(〈跋:待來者翻看〉),顯然書名是另一製造「空白和流動」的裝置。
要讓讀者有信心在「空白和流動」中開發出意義,需有與之相對的「形相和穩定」作參照。就一般讀者來說,至關重要的參照非作者身份和背景莫屬。《郊遊》的作者以吐露詩社社員為主,加上一些社外友好,來歷不盡相同;社員之中,前後相距也有相當時間,寫作的時空頗有差異,留意本地文學的讀者,或能認出好幾位作者已經頗有名氣,甚至出版過詩集了;熟悉內情者,更能分辨誰是社員、非社員,誰是在詩集差不多要出版時,升上中大成爲社員的中學生。可是,「中大」是香港中文大學。吐露詩社是中大學生自組的新詩團體,我想也會有讀者完全不知道的。序和後記沒有交代這些背景,「作者簡介」裡的「空白」同樣多。那麼,《郊遊》的編輯和作者考慮過這書給甚麼人讀嗎?
但我不是抱怨這本詩選的「狹窄」。恰恰相反,它的晦澀和它所以晦澀的原因,都令我感動於秘教的矜持,「文青」(「文藝青年」喜用的簡稱)的浪漫,以及承傳的溫切。對於這些,我只能大幅引錄〈跋:待來者翻看〉:
那時我依靠亭上的暗淡光線,聽社長和社員分享一首一首晦澀的詩,當時初次接觸新詩,對於大家所談論的人或事,八成時間皆處於不明所以的飄浮狀態,他們琅琅上口的詩句,偶爾提及的詩人名字、技法,我完全不懂,更遑論寫詩的困惑與方法,只是靜靜坐著聆聽,感受一種因為無知而自覺不足的強大羞愧。起初談詩,總是佈滿懶洋洋的氛圍,各人坐姿慵懶,只是一旦碰上觸動他們的詞彙或比喻時,某人的聲線便開始執迷起來,挺身向前,言談間流露對於文字,節奏,甚至是微小句逗的美感偏執,但不知不覺間,我們又總是離題,說及生命,順道提及一些在詩社內流傳的私密笑話低頭,害羞笑笑,無以應對,又胡混過去。偶爾於詩聚間抬頭,看見大家各坐一角,拿著紙,天人合一的燈總是不夠光亮,我們像極一群無家可歸的人,只專注讀詩,貪婪讀詩。在詩與文字背後,彼此心知肚明,生命難解,各懷心事,種種困頓,虛無難受,煩瑣悶鬱,似乎也不便說明,唯有帶點寂寞地一直笑鬧下去,在一些孤獨的晚上,聚在一處,互取溫暖,即使那其實是一個蟬聲響亮的炎夏。
我注意到有些作者在詩後鄭重記下寫作的時間,年月日時分,那通靈的一瞬。那一瞬期望留贈後來者,也依稀見於前行者,如2008年出版的吐露詩選《續借》,還有編輯未提及的《吃掉一個又一個水果》(2000年)和《除草》(2001年)。由此我大概體會了詩社舊人和本書編輯對於承傳的熱切心情。(歐輝鵬是否知道I998年中大學生報出版的文集《至少,有一個夏季曾屬於我們》?那些編者的另一身份正是吐露社員。)《郊遊》和這些「前行」選集,最大的意義可能不在於收錄了多少出色的作品,而是承傳了技術儘管生澀但心志無比純一的文青秘教,這是不必讀懂內容才能感受的。(從這角度看,我覺得《郊遊》裡有些作者和作品或許太成熟了。)
如果說這本詩選看起來有點晦澀,那是因爲有些作者——加上編者——傾向暗語式的溝通。從詩聚培養出這種詩藝,原是十分正常的。可是這些作者並非自絕於外界,且不說Gerund憤慨滄桑的長文〈寫在後面的後面:在有限的溫暖裡〉。細讀全書,尤其是從第一輯遂首讀下去,時可看出現實的指涉。不過吐露並非詩派,它毋寧是一個階段,一個月台列車到了,詩人上了車,旅行到下一站,又轉車到更遠的地方,這不就是《郊遊》的又一個隱義?
/樊善標/
《郊遊》實在是個平實的書名,——儘管蔡明亮導演有一部同名電影——何況還有那麼多序和後記,這本詩選的前因後果、宗旨內容都已又代清楚了吧。通讀全書之後,感覺恰恰相反。編輯「隨手」選用了洛夫的詩句「我要趁黑為你寫一首晦澀的詩」,作爲「徵詩宣傳的標題」,但並不是要求投稿者以這句詩爲題目或主題。我回頭再讀一遍,才明白他們的意思:洛夫的句子僅僅用來引起注意,取義在於「寫詩」。然而,我總疑心「晦澀」才是選用這句詩的主因。
先看那些輯題,「假如有光,穿透海面」、「水草之間,有一面鏡子」、「森林芳鬱,兔子之洞」……意象鮮明,充滿暗示,但原來三位編輯各有會心,並不導求正解共識,更鼓勵讀者像讀詩一樣面對那些「空白和流動」(〈編輯序〉)。這不就是晦澀嗎?另一位編輯則透露,詩集的命名是爲了「勾勒和營造一種狀態,讓讀者隨著閱讀與思考,重新理解、發現每一個字詞的更新,得出一個又一個對於詩與世界,生命與情感的聯想,並且,來者不拒」(〈跋:待來者翻看〉),顯然書名是另一製造「空白和流動」的裝置。
要讓讀者有信心在「空白和流動」中開發出意義,需有與之相對的「形相和穩定」作參照。就一般讀者來說,至關重要的參照非作者身份和背景莫屬。《郊遊》的作者以吐露詩社社員為主,加上一些社外友好,來歷不盡相同;社員之中,前後相距也有相當時間,寫作的時空頗有差異,留意本地文學的讀者,或能認出好幾位作者已經頗有名氣,甚至出版過詩集了;熟悉內情者,更能分辨誰是社員、非社員,誰是在詩集差不多要出版時,升上中大成爲社員的中學生。可是,「中大」是香港中文大學。吐露詩社是中大學生自組的新詩團體,我想也會有讀者完全不知道的。序和後記沒有交代這些背景,「作者簡介」裡的「空白」同樣多。那麼,《郊遊》的編輯和作者考慮過這書給甚麼人讀嗎?
但我不是抱怨這本詩選的「狹窄」。恰恰相反,它的晦澀和它所以晦澀的原因,都令我感動於秘教的矜持,「文青」(「文藝青年」喜用的簡稱)的浪漫,以及承傳的溫切。對於這些,我只能大幅引錄〈跋:待來者翻看〉:
那時我依靠亭上的暗淡光線,聽社長和社員分享一首一首晦澀的詩,當時初次接觸新詩,對於大家所談論的人或事,八成時間皆處於不明所以的飄浮狀態,他們琅琅上口的詩句,偶爾提及的詩人名字、技法,我完全不懂,更遑論寫詩的困惑與方法,只是靜靜坐著聆聽,感受一種因為無知而自覺不足的強大羞愧。起初談詩,總是佈滿懶洋洋的氛圍,各人坐姿慵懶,只是一旦碰上觸動他們的詞彙或比喻時,某人的聲線便開始執迷起來,挺身向前,言談間流露對於文字,節奏,甚至是微小句逗的美感偏執,但不知不覺間,我們又總是離題,說及生命,順道提及一些在詩社內流傳的私密笑話低頭,害羞笑笑,無以應對,又胡混過去。偶爾於詩聚間抬頭,看見大家各坐一角,拿著紙,天人合一的燈總是不夠光亮,我們像極一群無家可歸的人,只專注讀詩,貪婪讀詩。在詩與文字背後,彼此心知肚明,生命難解,各懷心事,種種困頓,虛無難受,煩瑣悶鬱,似乎也不便說明,唯有帶點寂寞地一直笑鬧下去,在一些孤獨的晚上,聚在一處,互取溫暖,即使那其實是一個蟬聲響亮的炎夏。
我注意到有些作者在詩後鄭重記下寫作的時間,年月日時分,那通靈的一瞬。那一瞬期望留贈後來者,也依稀見於前行者,如2008年出版的吐露詩選《續借》,還有編輯未提及的《吃掉一個又一個水果》(2000年)和《除草》(2001年)。由此我大概體會了詩社舊人和本書編輯對於承傳的熱切心情。(歐輝鵬是否知道I998年中大學生報出版的文集《至少,有一個夏季曾屬於我們》?那些編者的另一身份正是吐露社員。)《郊遊》和這些「前行」選集,最大的意義可能不在於收錄了多少出色的作品,而是承傳了技術儘管生澀但心志無比純一的文青秘教,這是不必讀懂內容才能感受的。(從這角度看,我覺得《郊遊》裡有些作者和作品或許太成熟了。)
如果說這本詩選看起來有點晦澀,那是因爲有些作者——加上編者——傾向暗語式的溝通。從詩聚培養出這種詩藝,原是十分正常的。可是這些作者並非自絕於外界,且不說Gerund憤慨滄桑的長文〈寫在後面的後面:在有限的溫暖裡〉。細讀全書,尤其是從第一輯遂首讀下去,時可看出現實的指涉。不過吐露並非詩派,它毋寧是一個階段,一個月台列車到了,詩人上了車,旅行到下一站,又轉車到更遠的地方,這不就是《郊遊》的又一個隱義?